“道是人的精神、人格的宇宙化,是人精神向宇宙的复归。”——姬子
中国绘画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山水画的发展史,因为在中国绘画中,山水画最能体现人的精神境界和情感。在大自然的阴晴雨雪、寒来暑往变化中,也最能体现这种生生不息的精神与情感同构的生存空间。如庄子所言:“通天下一气耳”,生命的灵气使人与自然沟通融合。在“合一”的天人关系中,自然是内在于人的存在,人是内在于自然的存在,即世界是生命一体化的世界。所以中国人从不把自然看作无情的物质或陌生的荒野,以致粗暴地征伐、任意地掠夺和肆意地消耗。他们敬畏自然如同敬畏生命,以合作姿态分享造化的生资,以纯素之心倾听天籁的启示,把天地作为可观、可游、可居的广袤家园。这种世界观促进了山水画的发展,而山水画的发展则增进着这种世界观的自觉。而当代山水画创作,由于受西方观念的影响,加上市场经济下功名心的驱使,使越来越多的画家正在远离中国山水画创作的本体,远离中国山水精神。过于刻意形式化地理解图式的概念,把图式仅仅看作一个区别于别人的简单的符号,这样的结果是某些画家不断地在简单地重复着一种图式,以至到后来把初创图式时的一点鲜活生动的东西变成了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具,画面上仅剩下技术的手段,苍白而无力。在这种潮流面前,姬子先生并没有从观念与形式切入当下,而是从具体的生命体验中领悟到了宇宙的大境界。在当代水墨山水画领域里探索出一条学术性极强的创新之路,为中国山水画园地增添了新的艺术生命力。
姬子先生本名王云山,由于原本姓姬加上自认为大家都是炎黄子孙,且黄帝姓姬,所以起笔名叫姬子。他从20世纪50年代末,开始在中国山水画这片沃土上辛勤耕耘,经过学习传统自成笔墨风格到雪迹心源的冰雪山水,直至自定名的“墨道山水”的探索,迄今已有半个世纪了。其中冰雪山水画,开景宏大、气势磅礴、苍拙老辣,无论是表现长城内外的银装素裹,还是西藏高原的雪域神韵,无不透射出一种崇高的悲壮、苍茫的凛烈、浩然的博大气概。画面追求的不是表象再现的真实,而是在整体的直觉把握。一幅幅作品给人难以捉摸的幽远、神秘和梦幻感,并含有耐人寻味的象征性。艺术家在借笔墨表现他自己深静的胸襟时,也表现了宇宙之间最为深沉的境地,它本身就是一种从画面上流入我们心灵中的活力,并且把我们引入到一个奇异的氛围里。与上述冰雪山水画相比其近作“墨道山水”更是以新颖别致的构成图式引起学术界的关注。凡是在中国山水画史上有一席之地的,无不是在绘画图式上有着独创性,在笔法上有着独特性。古代与今天在审美价值取向上不同,古代更重视笔法笔墨的个性,把笔墨放到了价值判断的最高位置,对图式的建立相对有所忽视。而今天的画家比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都更关注与追求图式的个性化。这里姬子先生通过新的图式和新的笔法来展现了自己对自然万物进行宏观认识和总体把握后所达到的一种既符合自然规律但又超越规律的高度自由审美境界。其境界体现的正是人生宇宙之永恒的价值观,是永恒的存在的最终状态的意志表现。画面不仅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力,而且唤起一种心理体验,近乎庄子逍遥游的境界。水墨流荡、阴阳莫测之美撞击心灵的刹那,人生、历史、宇宙自然的长河,以滚滚之势,饱和着生命力,突然腾跃在你面前。这就是姬子先生“墨道”山水画所探索的基本要点。
东晋王微在其《叙画》中说:“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就是讲人们通过对自然山水的观赏,可以达到一种精神自由的超越境界。在面对大自然,不同经历的人会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感受又会产生不同的意境。如何在人与天地万物的生成关系中去认识和把握天人相似相通的元气和生命精神,并再生成艺术形式,表现意和象的契合,心和象的统一,生命和自然的同构对应关系是每位艺术家创作的中心问题。姬子先生的山水画把人的精神引向远离世俗社会的自然山水之中,其作品突破自然山水的有限的形质,使人的目光伸展到远处,从而引发人的想象,从有限把握到无限。他把注意力放在表现自然山水的寂静、虚幻、雄浑、苍茫上,全景式的构图,细腻的笔法以及曲折多变的山川形势来表达自己的“林泉之心”。在形象的描绘上,他的山水画强调宏观的总体把握,不过分拘泥于细节,满布画面的笔迹墨线巧妙无间的融化在山川形象的塑造中,而且注意了整体气势的传达。作品中自然山水美的观赏和对个体人生存在的体验有机结合,表现了宇宙的一片生机的大“道”。这与中国当代山水画创作中,太多的人在传统程式和写生感受之间寻找融合方式,从而陷入雷同的尴尬局面时形成鲜明的对比。
谈到山水画的创新,我们很容易将它与个性表现等同起来。其实,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强调个性表现仅是山水画创新的一个环节,个性表现一定要有深厚的文化依托,否则就是一句空话。中国画家特别强调修心养性,因为中国绘画具有的独特审美情趣,除了本身材料造成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它要求画家不但在绘画技法上有一定能力,要以文养画,以多方位的修养来充实完善自己的绘画作品。这也是大部分中国画家之所以大器晚成的原因。然而追求完善以文载画的艺术特点,的确又是一条艰辛而漫长的艺术之道,艺术家应耗费极大的精力,甚至毕生的精力去修练。虽然艰辛,但这一艺术之道代表的却是中国绘画几千年发展史的大道,谁选择了他,谁就能真正地感受、领悟到中国绘画的玄妙之理。姬子先生就是选择这一绘画道路的画家之一,他对传统文化和传统笔墨的现代意义具有清醒的头脑,五十年代末开始山水画的学习、探索,一方面继承了传统文人画的长处,认真学习董巨派苍润的笔墨技法,另一方面又出于个性气质的偏爱,侧重于北宋全景山水的大格局大气势与茂密苍茫的格调,但又不为传统所囿,能灵活地让它为创新所用。这与他全面而深厚的个人修养分不开的,他既钟情于易理、释道,又欣赏秦汉雄风、魏晋风骨、唐宋五代的恢宏气象,他从中吸取其精神与气度。
姬子先生在吸取、借鉴前人的过程中,感悟到“大象无形、大美无颜、大音希声之境”之大“道”是中国绘画的一种深层精神。他每次站在燕山与太行山等群山上,上顶天,下立地,面对着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顿悟出来的是艺术大灵魂。这时主体情感被自然力所驱动,心灵被崇山大漠物化了,放大了,自然人格化了,所有这一切都是生命的回声,那怕是千年不动的一块石头也是血肉之躯。此时此刻,人与天地宇宙异质同构了,在作品中蒸腾的是浩然之气,阳刚之气。那高峻巍峨、肃穆圣洁的雪山,幽深诡秘、变幻多姿、翻滚莫测的云雾,庄严深邃的古庙,厚重沉闷的喇嘛长号,浓郁的宗教氛围,博大精深的民俗风情——这种奇绝的自然风光、神秘远古的人文景观、厚重的文化积淀,皆有一种飘逸的、脱尘的艺术感染力。
姬子先生的作品之所以有很强的感染力,一是他紧紧抓住了山水画的精神实质,强调山水画人格化的力量,在自然山川的描绘中融入自己的理想抱负,追求从山水情境中表现自己性格与人格的魅力;二是他力求“道法自然”、以自己独特的“视觉思维”和“穷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来追求“山水与我并生、天地与我为一”的境界。因此,我们从他的艺术风格中可以感觉到传统精神的宏伟力量,情感的丰满、气度的从容和崇高的思想方式以及对自然纯真而深邃的关照。
当代水墨不光是一个理论问题,而主要是一个实践问题,姬子在几十年的学习、探索过程中,深知中国画创作的不易,这是要付出巨大努力才能推进水墨表现力度的。从姬子先生的墨道山水创作实践中,我们感受到了他的信念、他的执着和他对中国画的透悟,这对于我们进一步思考当代水墨的发展不无裨益,他的成绩启示了中国画从“技”进入“道”的一个新的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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